梦魂常向故乡驰——罗丹先生的故土情怀

梦魂常向故乡驰

——罗丹先生的故土情怀

作者：朱家麒

罗丹先生于1904年出生于连城文亨乡，14岁离开老家，先后在龙岩、漳州、厦门谋生和居住；后来又曾到过新加坡、永安、福州、台湾等地；最后定居厦门，直至1983年辞世。虽然自离开家乡后，亦曾多次归返故里，但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却是在客居地度过的，前后经历了66度寒暑。“梦魂常向故乡驰”（鲁迅先生句）。在那漫长的游子生涯中，罗丹先生时刻牵记萦念着家山故土，并把他的满腹乡愁、无尽乡思寄托在翰墨歌吟之中。

上世纪60年代初，当笔者还是一名初中生时，曾有幸求教于罗丹先生门下，在书法以及古典诗词等传统文化方面得到先生的指授与熏陶。记得当年在厦门福河街17号先生家的客厅，经常轮换地悬挂着一些名人字画，其中有弘一法师手书的对联，有潘天寿、吴湖帆、陈子奋等名家的画轴。那些字画，时常会因岁时变化而更替，唯独有一幅先生亲手绘制的、镶在一个横式的长方形镜框里的冠豸山水图却常年悬挂在墙上。现在回想起来，先生此举大约是为了让故园山水时时展现眼前，让自己的乡愁乡思有所寄托吧？

先生平素作画不多，大多为山水风光、梅兰竹菊之类。而就我所曾见，他的山水画，也大多是以家乡的山川作为描摹的对象。1933年，也就是他从龙岩到厦门后的第三年，曾手绘一幅连城白石岩山水图，并在图上题诗一首，赠予一位他日夕思慕、被他称为“冰子”的姑娘。这首诗是这样写的：“魂梦依稀十五年，天涯何处好山川。摩霄记有千寻石，泻地曾无百尺泉。岭脉蜿蜒南海峤，乡心迢递北峰巅。蹉跎转眼羞华发，辜负人寰笔一椽。”（《画连城白石岩图题赠冰子》）先生把这幅描绘故乡美丽山川的图画连同诗作一起，赠予他心仪的女郎，此中固有深意在焉。

纪念罗丹诞辰110周年座谈会日前在连城举行 陈析兴 摄

先生一生诗作甚丰。1949年，他的《稚华诗稿》付梓刊行,其中许多篇章，都寄寓着对故乡深切的怀想和眷恋。特别在那篇《自序》中，先生回忆起童年时代在家乡读书时，在一位吴姓塾师引导下快乐学习、从中得到诗性启蒙的情景：“塾师吴，性耽吟哦……每当落霞散绮，层山泼翠，挈余作户外行，师则徘徊暮霭炊烟之间，余则跳踯阡陌广野之上，各乐其乐。”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田园牧歌式的图景！时隔四十年之后，罗丹先生满含深情地写下这段文字，一种对故乡、对童年生活的无限缅怀向往之情跃然纸上！

在这篇《自序》中，罗丹先生还满怀感激地回忆起他从连城老家到龙岩当学徒时幸遇恩人的情形：“……时有素位堂书局主人悯余俭学，恒以图书供余浏览，厥情渥矣!三年文理渐畅。”这一段话，我想正好可拿来作为他在《四十初度感怀》（七律四首）中的那个诗句：“弱岁难忘书贾贤，青灯回首一潸然”的注脚。此外，在《四十初度感怀》以及其他一些诗作如：《乡居喜雨有感》《重阳前二日侍家君旋里永连道中作》《村郊夜行》等诸多篇章中，无一不透露出先生对故乡、对故乡亲人的深挚情感。

1972年，先生从单位退休后，返乡的次数就多起来了，而且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1978年秋，年逾古稀的罗先生再次回到老家。重阳之日，他偕同十多位家乡亲友一起登冠豸山，并写下了一组题为《戊午重阳返游冠豸山》的记游诗。同时，也再次兴致勃发地拿起画笔，描绘起他梦绕魂牵的故园山川。他那幅题为《连城冠豸山远望略图》的水墨画便是这次返乡所作。在这幅画题款中，先生以其更臻炉火纯青的“罗丹体”，将这次返归故里所作的另外两首诗《村居感赋》《图成漫兴》书写于其上。并在其后另加了一段跋文：“戊午九秋归游连城冠豸山，兴有未尽，乃假城西李灿均家，面对豸峰作此自怡。”罗先生对故乡的挚爱眷恋之情，在这诗里画里显露无遗。

在连城姑田乡，有个名叫华钦进的农民，年轻时因捕鱼失去右臂，遂以“独臂渔人”自号。此人虽然残疾，但意志超人，经刻苦磨炼，竟练就一身绝技，双手（包括那只残疾的手）能作书而且能吟诗作对，堪称乡下奇人。通过朋友介绍，此人结识了罗先生。先生不以其为乡下人残疾人而有所嫌弃，相反,却与之相亲相近，结为翰墨之交。1978年，先生返乡时，华钦进盛情邀请其到他家做客，并赠诗一首曰：“红米煮饭豆腐干，心怀敬意请罗丹。只憾农家无好菜，芋汤水酒两三盘。”先生感激主人的深情厚谊，也即席填了《渔歌子》词一首酬答，词曰：“独臂渔人罗酒浆，邀予午饭此登堂。鱼子，芋头汤，老来真愿住家乡！”这两篇唱酬之作后来被编进龙岩地区小学乡土教材之中，成为一段文字佳话。

先生在老家逗留期间，还应“独臂渔人”之请，为他书写了“捕鱼凭只手，写字骋双毫”、“十室钦忠信，一肱进艺林”两副对联。而离开老家后，似觉意犹未尽，又作四言诗一首并书为横幅寄赠其人，诗云：“独臂渔人，今之奇士；双手作书，无烦十指；对客挥毫，风雷满纸；放眼艺坛，孰能有此？”罗先生在当时早已名扬海内外，平素交往的多是文人雅士，亦不乏达官贵人，但对连城老家这样一位乡野之人，却倾注了如此的热忱与真情，其为人之平易谦和，胸襟之旷达开阔，于此可见一斑！“放眼艺坛，孰能有此？”用罗先生对“独臂渔人”的这一赞美之辞，反过来评价先生自己，岂不也十分合适与贴切？

在罗丹先生诞辰110周年之际，厦门市有关方面和有关人士包括先生生前的学生们，共同发起成立了罗丹艺术研究会，并举办了他的作品展暨研究会会员作品首展；近日，在先生的故乡连城县，又隆重举行了关于他的纪念活动。笔者有幸躬逢盛事，为此写下这篇纪念文字，算作是敬献于先师的一瓣心香吧。